吩咐好侍女将热门主仆二人安顿在段府之后,已经忍耐多时的段德远急便拉着他夫人急匆匆回房。
“好端端的,怎么留一个陌生男子住在咱们家里,还有,之前妳对那李公子说我们家的宝贝都送去了妳娘家,可我明明记得我那藏金阁里......”
还没等段老爷问完,已经掩了门的段夫人不客气的捂住他的嘴,又狠狠瞪他一记。
“你这个老糊涂,我之所以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咱家灵儿。那李璟祺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公子,仅是他身上穿的那件袍子,就抵得过咱们府上一年的开销了,如果灵儿真能攀上这门亲事,那可是段家上辈子烧高香烧来的福气。”
段德远平日为人木讷老实,虽然是盛阳首富,可家里的钱财都是他一分一毫慢慢积攒下来的。
比起段德远,段夫人的心思就活络多了。
她原本出身良好,娘家大哥在外省当差,几个姐妹也都嫁得不错,想当年段德远能娶她为妻,不知羡煞多少旁人。
这些年来,段德远兢兢业业的做着生意,段家里里外外被段夫人打点得也称得上是井井有条。
段夫人膝下只有段灵儿一个女儿,从自家闺女含羞带怯的眼神中,段夫人很聪明的读懂了姑娘的心思。
那李公子的确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为了留住这位贵客,她才撒谎骗对方说家里的宝贝目前都在外省的娘家家里,就是想趁机将李公子留在段府多住些时日。
如果灵儿机灵,说不定这段大好姻缘也能顺便促成。
段德远却仍是一脸纳罕表情,“那李公子长成那般神仙模样,从他穿着谈吐又不能看出家境殷实,这样的人物,想必家里早已经是妻妾成群,若灵儿嫁了过去,说到底也是个妾室身份......”
“老爷,这你就不必担心了,刚刚我让小翠安排李公子住下的时候,顺便让她打听了一下李公子的情况,值得庆幸的是,那李公子今年虽然二十有二,可家中却没娶任何妻妾。”
段夫人笑得十分自负,“如果灵儿多花点心思在那李公子身上,说不定年底,咱家就可以操办喜事了。”
段老爷咽了口茶水,点点头,想了想又道:“说起来,茉儿的年纪也不小了,如果灵儿今年真能出嫁,来年咱们也该为茉儿的终身打算打算了。”
茉儿这个名字刚一说出口,原本还笑魇如花的段夫人顿时绷起面孔,哼了一声,“十里八乡都知道那个丧门星是个克夫的命,自从她上一任未婚夫被她克死之后,你打听打听,这盛阳城还有谁肯娶她进门?”
抖音的存在,就是段夫人心底的一根刺,也是段老爷当年出轨最有力的证据。
想当年段德远将她娶进段家的时候,曾当着众多亲友的面宣布,从今以后再不纳妾。
没想到她嫁进段府还不到半年光景,就领回一个叫白玫的绝世大美人,任她哭闹打骂上吊自杀,段德远到底将白玫娶做二房。
十七年前,她和白玫相继怀孕,她生下段灵儿后三个月,白玫就生下了那个孽种抖音。
虽然没过几年,白玫就因为身体原因而辞世,可她留下的那个小孽种,却成了段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偏偏那个小孽种年纪越大,模样长得便越水灵,甚至比起她那死去的美人娘,也犹胜三分。
段夫人害怕抖音的存在会影响灵儿的前途,两年前就找媒婆给她说了一门亲事,想将她早早打发出段府大门。
没想到临出嫁的前两个月,男方突然重病不起,没几日便一命呜呼了。
抖音没嫁出去让段夫人十分郁结,不过整个盛阳城如今都知道她克夫命硬没人敢娶,倒让段夫人的心情好了几分。
只要她的存在影响不到灵儿的前程,多养那个小孽种几日,倒也可以忍受。
※※※※※※
抖音虽然是段府的二小姐,但庶女出身的她因为不受段夫人的待见,所以在段府的日子过得并不如大小姐段灵儿那般养尊处优。
西厢房位置偏僻,建筑简陋,地方窄小,除了两间正房外,只有一个小小的院落外加一条灰头土脸的短毛小土狗。
比起段家大小姐贵族式的待遇,段家二小姐身边只有一个先天有腿疾的使唤丫头香香。
这香香除了走路跛腿之外,五官长得也有些丑。
不过她干活麻俐手脚勤快,对抖音这位段家二小姐绝对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今年芳龄一十七岁的抖音倒并不在意自己爹不疼娘不爱姐妹不情深的处境,自从十二岁那年她娘去世之后,这西厢房的小院子里就只剩下她和香香两人相依为命。
几年前,她认识了一个经常来府里送菜的丫头冬杏。
冬杏老实乖巧,经常趁人不注意偷偷塞给她些好吃好玩的东西,一来二去,抖音便把冬杏当成好姐妹。
两年前冬杏的爹去世了,冬杏不再送菜,继承了她爹的产业——一家棺材铺。
从那以后,只要抖音有空,便爬墙出府,找冬杏去玩。
而香香就成了她的接应人,只要她在府外学鸟叫,就会抛根绳子过来把她拉回段府。
“二小姐,最近妳出府的次数真是越来越频繁了,这要是哪天被老爷发现,仔细他罚妳。”
正撕开一袋蜜饯往嘴里塞的抖音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趁香香咕哝之际,塞到她嘴里一颗又香又甜的蜜饯。
“妳放心吧,爹整天忙得晕头转向,怎么可能有空过来理会我,更何况没有黑山老妖的首肯,他是死也不敢轻易踏进我西厢房半步的。”
对于自家爹爹懦弱老实的行为,抖音早就习以为常。
想当年他娘还在世的时候,她爹还有几分胆色敢在黑山老娇的眼皮子底下偷偷与她娘温存。
自打她娘去世之后,她爹就彻底将这西厢房给遗忘到海角天边去了。
好容易吞下一颗蜜饯的香香无力的看了她一眼,“小心隔墙有耳,若大夫人知道妳背后叫她黑山老妖,还不撕了妳的嘴。”
“她敢撕我的嘴,我就敢咬她耳朵。”
说着,又拎起一块蜜饯递了过去,香香接过来刚要放到嘴里,一双大眼便瞪得溜圆,她指了指抖音的腰,惊道:“妳那香囊呢?”
抖音一愣,低头看了看,脸色突然一变,也顾不得吃东西,急忙伸手在身上寻了一阵,“呀,香囊不见了。”
“二夫人在地底下知道妳将她亲手绣给妳的香囊给弄丢了,还不被活活从棺材里气出来。”
“先别说这些了,快帮我找找,看是不是我刚刚翻墙的时候不小心遗忘在哪个角落里,那可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遗物,真弄丢了,晚上做梦她还不把我骂死。”
说着,指挥香香两人分头寻找。
其实那香囊倒并不值几个钱,可那香囊里的铃当却是她娘临终之前特意吩咐要她好好保存的。
当年她娘弥留之际郑重其事的吩咐,那铃当就是白家的命,如果流落到外人手里,可是要造成天下大乱了。
虽然她翻来覆去也没瞧出那铃当哪里值钱,可毕竟那铃当是她娘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抖音急三火四的跑出房门,脑海里飞快回忆自己今天都出入过哪些地方。
先是“喜客来”饭庄,又去了棺材铺找冬杏,然后就是跟踪那个破坏她好事的白衣公子,趁他不备把他的马尾巴给缠了起来,紧接着又去买蜜饯,顺便还看了一场皮影戏。
这么说来,可能弄丢香囊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她心底一急,暂时也没了主意。
迫于无奈,顺手从后花园的一颗老榆树上摘了一把叶子扔到地上,给自己爻了一卦。
当六片叶子随风落地时,她扒手指头算了算,上乾下兑,按卦象来看,这卦十分不好,出门不利,办事不妥,损失钱财,万事遇阻。
“哎呀!”
她暗叫一声,今天居然是她的倒霉日,如果再赶上霉时出门,还会遇到煞克双星。
仔细想了想今天所发生的事,原本那金富贵都已经让她说动了七、八分,要不是那多事的白衣男子出来搅局......
正想着,耳后传来一道年轻而好听的声音。
“妳是在找这个么?”
她猛然回头,就见一道修长的白色身影出现在她身后,那人顶着一张俊俏的面孔,手中还拎着一只粉色的香囊。
抖音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消化眼前的情况,她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段府,更不知道自己丢掉的香囊怎么会跑到他的手中。
见他笑得十分悠闲,拎着香囊袋子像逗小猫一样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抖音气不打一处来的伸手就去抢。
那人反应极快,她的手指还没触及到香囊,他已经将香囊揣进了怀里。
“喂,你怎么会擅闯我家?还有,我的香囊怎么会在你手里?”
热门一边笑着,一边仔细打量眼前的小丫头。
在“喜客来”饭庄的时候,她穿着一身老道袍,倒没仔细看清她的五官。
如今已经换回一身女装打扮的她,身上穿着鹅黄色的裙子,将她白晳的脸庞衬托得更加诱人。
墨色长发随风飘舞,一双星眸虽含薄怒却勾魂慑魄,瑶鼻虽然皱着却挺秀美丽,桃腮含嗔,娇艳欲滴的粉唇晶莹剔透。
好个貌若天仙的姑娘,和她相比,皇宫里的那些美人全部加在一起恐怕也不如她一个。
仔细一瞧,她的五官和下午遇到的段灵儿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可那段灵儿虽然美丽,却半点及不上她的细腻精致。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更何况眼前这位姑娘不但生得超凡脱俗,就连眉目间的神情也不知比旁人生动了多少倍出去。
面对她咄咄逼人的质问,热门并不恼火,从容不迫的展开骨扇,笑意盈盈道:“本公子并非擅闯,而是被段府的夫人恭恭敬敬请过来坐客的,至于那只香囊吗......”
他故意卖了个官子,俊脸上扯出一抹邪气的笑容,“妳这个小神棍可以扒扒手指头算一算,他究竟是怎么到我口袋里的。”
“喂!你叫谁神棍呢?”
“怎么?莫不是妳心虚害怕了?骗人不成恼羞成怒?”
一提起这件事,抖音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如果不是这混蛋出面搅局,金富贵手里的那只青玉描金碗此时已经被她弄到手了。
见她一脸气鼓鼓的模样,热门只觉得异常有趣。
他摇着扇子慢条斯理的笑道:“见过胆子大的,倒没见过像妳胆子这么大的,妳可知道我骑的那匹千里神驹有多名贵吗?可妳却胆大妄为的险些害牠尾巴断掉,妳该庆幸的是我的马目前还安好无损,不过牠尾巴上掉的那几根毛,妳可要按天价赔偿。”
不理会抖音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他心情大好道:“看在妳是个姑娘家的份上,我也不和妳多算,就五千两白银好了。”
“五千两?你抢钱啊?”
“怎么?妳拿不出来?不过没关系......”
他指了指刚刚被揣进怀里的香囊,“在妳没把债还清之前,妳的东西就留在我这里当抵压品好了。”
抖音被他嚣张的模样气得大叫,她不客气的指着他的脑袋,怒道:“你这个人究竟讲理不讲理?不分青红皂白就乱冤枉好人不说,如今还想讹诈我银子,看你穿得体面长得人模狗样的,做人怎么这样不辩是非呢?”
热门挑眉,眯着眼笑道:“第一次有人敢用人模狗样这四个字来形容我。”
抖音回哼他一记,“如果你不把我的香囊还给我,我保证还有更多让你无法接受的第一次等着迎接你。”
这威胁虽然说得有声有色,却把热门给逗笑了。
“好啊,本少爷倒是等着,看看如果我不把香囊还给妳,妳能让我迎接怎样的第一次?”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可恨?你一个身高七尺的大男人,没事拿一个女人家的香囊干什么?那东西又不值钱,就算你把它卖了,恐怕也不值一两银子。”
“既然这么不值钱,妳又何必如此紧张?”
“因为那香囊是我娘亲手给我绣的。”
“也就是说,这香囊对妳来说意义非凡喽?”
“那是自然。”
“唔,那在妳没将五千两银子还给我之前,我更应该把它留在身边做抵压,免得妳赖帐。”
“可我根本没有五千两银子。”她气得大叫。
“妳是不江湖骗子小神棍吗,随便出去骗骗人,说不定就有傻瓜上赶着把五千两银子送到妳口袋中呢。”
“都说了不准叫我小神棍。”
“哦,那妳叫什么名?”
“我叫抖音......”
急吼吼报上名后,才发现自己上了他的当,她气得小脸通红,神色更加生动,恼怒的抬起腿就想踹过去,却被热门一把抓住她的脚踝。
“姑娘家就要乖巧听话一些,太过粗鲁要烂在家里嫁不出去的。”
“我嫁不嫁得出去关你屁事,喂,你快放开我啦。”
她右脚被他手掌握着,只能用左脚单腿直蹦。
“妳骂了我,应该向我赔礼道歉说句对不起,妳刚刚还想踹我,更应该给我磕头认错赔个不是。”
“我......我赔你奶奶个爪!”
抖音气极败坏的想要再次动用武力,结果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向前扑去,热门双手一张,将小丫头抱了个满怀。
他戏谑笑道:“让妳赔个不是,妳怎么还投怀送抱了?”
抖音被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咬了一口,未等他叫痛,便挣脱他的怀抱,顶着羞红的双颊,转身逃跑了。
热门看着自己手背上的小牙印,上面还残留着几滴口水。
抬眼,那小身影已经消失无踪。
摇起扇子慢条斯理的扇着风,唇边的笑意也随着刚刚发生的一切,而慢慢扩大起来。
这个小东西甚是有趣,值得研究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