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静静地看着岳飞。
只有他知道，这不是演戏，而是真切的历史。
这是朱仙镇，是岳飞第四次北伐最后一战所在。
五百背嵬骑兵，长枪直入，击溃敌军十万。
此乃大胜！
偃城大捷，高宗猜忌，一日内以金牌十二令其班师。
亦是大败！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岳飞心绪几何？
来大宋之前，林秋曾想过无数场景，可当他踏上这片土地之后，才发现之前错得有多么离谱。
历史便是历史。
其间存在，都是活生生的人。
而每个人的选择，都是独一无二！
以前，现在，乃至以后。
林秋的课堂都不会有剧本一说。
林则徐心愿，见证后世繁华。
岳飞请求，目睹仇敌灭亡。
此刻，皓月当空，更添几许凄凉。
林秋屏气凝神，凝视前方。
“武穆之愿，后辈定当竭力满足！”
“市井之民，日食斗米两升，衣棉绢素布，茶、酒不曾断。”
岳飞闻言，面色平静些许。
“百姓富足，如此甚好！”
教室内。
周明远教授闻言，却眼眶湿润。
他缓缓合上双眼，嘴中低声呢喃。
“国兴，而众生苦。”
“南宋平民，又怎能称得上富足？”
林秋的声音再度响起。
“然……”
岳飞双眉紧皱，一个然字，恐怕事情并非如他所愿。
“然苛捐杂税，皇亲、官僚富足，百姓苦不堪言。”
“开封、临安之民，尚可衣食无忧，茶酒不断。”
“余处，杀婴避赋，随地可见。”
林秋言毕，岳飞久久不能言语。
半晌，仍旧迟疑。
“当真？”
林秋反问。
“真与假，武穆何须开口？”
是了。
作为当朝将相，岳飞又怎能不知？
只不过一厢情愿罢了。
他摇摇头，自嘲一笑。
“你既称吾武穆，不知高宗几时为鹏举昭雪？”
“蛮夷入侵，后辈可曾英雄杀敌？”
同学们目不转睛盯着讲台。
“可恶，如此忠将，竟会蒙冤多年！”
“宋高宗真的没有眼力见，居然轻信秦桧那等小人的谗言！”
“只可惜，岳飞此时还在幻想，宋高宗能够明白他一番苦心！”
画面之中。
林秋的声音平稳缓慢。
历史厚重，淋漓尽致。
“武穆死后，秦桧力压，至其病故，仍不得平反。”
“宗亲上奏，高宗视若罔闻，直至禅让，孝宗即位，赐武穆。”
听闻至此，岳飞忍不住全身颤抖。
视若罔闻，视若罔闻！
尽忠一生，换来的竟是如此结局么？
林秋的声音还在继续，而岳飞早已面若死灰。
“武穆可记得孟林都？”
岳飞蓦然回神，微微张嘴。
“林都？昨日联手杀敌，如何能忘？”
林秋一愣，心中有着些许尴尬。
此时孟林都是岳飞部下，他站在后人的角度，着实有些偏离。
林秋微微一笑，不露声色掩过这份瑕疵。
“孟珙，孟林都之孙，以武穆后人之名，统帅三军！”
“蔡州之战，联合蒙古灭金。”
“宋蒙大战，独揽川蜀、京湖战局，屡败蒙古，收复襄阳、樊城扭转乾坤。”
“后世有言，孟珙不死，南宋不亡！”
岳飞的身形再次停顿，分不清脸上是喜或悲。
关于孟珙，这个世界的记载倒是详细。
无论学生还是直播观众，尽皆热血沸腾。
“孟珙独自一人灭武仙，想想就热血沸腾啊！”
“男儿就当如此！”
“谁说宋朝军事薄弱？至少南宋将军如龙！”
“前有岳飞，后有孟珙，南宋真的疲弱不堪吗？”
突然，一声厉喝传来，将众人的目光拉回到屏幕之上。
“好！”
“这才是我岳家军好男儿！”
“这才是我大宋应有的模样！”
不过，让岳飞心头一紧的声音再度响起。
“然……”
看到岳飞脸上略显哀怨的神情，众人都忍不住吐槽起林秋来。
“林老师，你这就有些过分了啊！”
“如果我是岳飞，恐怕真的控制不住手上的长剑了！”
“林老师，你要么就给个痛快吧！”
“岳飞太可怜了！”
仿佛没有听见众人的声音，林秋依旧不紧不慢的说着。
“大战末期，蒙古群龙无首，内乱纷纷。”
“珙军威大盛，蒙军守将范用吉，携机要来降。”
“珙白于朝，理宗不从。”
“珙愤然，告老还乡，理宗大喜，准之。”
“宋，遂亡。”
林秋一口气说完，回头看向岳飞。
前有十二道金牌，强令班师。
后有愤起告老，欣然准之。
历史，何其相似。
“大宋将军如此威武，为何总是遇到昏君？”
“倘若宋朝皇帝稍有男儿本色，历史也不至于如此！”
“大宋男儿有热血，岂容蛮夷嚣张跋扈？”
“一将功成万骨枯，华夏如今盛世，又有多少鲜血浸染大地？”
“读史方知今！恨也罢，快也罢，皆是命啊！”
面对历史，何人不动容？
明皇无良将，良将败昏君。
这世间，万般无奈，尽皆如此。
画面之中。
岳飞仍旧沉默不言。
他半跪在地，脊梁依旧笔直。
武穆也好，愚忠也罢。
世人的评价，对于岳飞来说，只是虚妄。
生前身后名，任由后世说。
此时岳飞双眼游离，嘴中喃喃，仿若回到高宗即位之时。
“陛下已登大宝，社稷有主，足伐敌之谋。”
“勤王之师日集，彼方谓吾素弱，宜乘其怠击之。”
“臣愿陛下乘敌穴未固，亲率六军北渡，则将士作气，中原可复。”
别人或许不知，但林秋又怎能不晓？
当年高宗赵构即位，这便是岳飞的谏书。
赤心一片，换来的却是一纸罪诏，勒令罢官。
“小臣越职，非所宜言。”
这八个字，如鲠在喉。
“从军二十载，丹心未曾变。”
“斩蛮夷无数，震宵小四方。”
“几度卸甲，几度归。”
岳飞每一句话，都像尖针扎在众人心头。
“哈哈哈哈！”
忽而狂笑声传来，岳飞将手中长剑狠狠插进泥土之中。
“将相也好，武穆也罢，鹏举统统不要！”
“就让吾遗臭万年，换得国泰民安，盛世永存，如何？”
“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