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地图前，赵忠给陈涛介绍开发区的各处闲置地块。
陈涛相中了其中两块，想去现场看一看。
赵忠道：“好啊，反正我没啥事儿，我陪你一起去，实地参观一下。”
“哎呀，那多麻烦您！”
“没事，走吧，走吧！”赵忠轻轻拢着陈涛就往门口走。
陈涛转头看了看桌上的“茶叶盒”，提示赵忠——不能就这么走，领导办公室，不少工作人员都有钥匙，能进得来的。
“啊！”赵忠一拍脑门，回到办公桌前，拿起盒子，掂了掂重点，神秘兮兮地对陈涛道，“陈秘书，你这里面，可不像是茶叶啊！”
陈涛也没扭捏，直言道：“前两天市里开会的时候，我看您那块表有点旧了，寻思帮您换个新表，也没提前问您喜欢的样式、牌子啥的，要不您试试，看合不合适？不喜欢，我再让我朋友给您换一块。”
官场里大多数时候，都需要说假话，也就是所谓的“有城府”。
但有时候，真诚才是必杀技。
什么时候该说真话，什么时候该说假话，什么时候要把真话当假话说，什么时候需要把假话当真话讲，以及更关键的——如何听出对方是真话假话，是假话真说，还是真话假说，都需要熟练掌握。
赵忠一看，陈秘书都这么真诚了，便没有推辞，打开表盒：“哟，浪琴，好表啊！”
表盒里没有发票，但是有收据，实打实的购入价，赵忠假装没看到收据上的金额，随手放在一边，拿起手表，端详了一番：“这表做工不错，得四、五万吧？”
赵忠这话，两层意思，一是在夸陈涛，礼物选的好，二是表示对这礼物很满意。
“没那么贵，两万买的。”陈涛自然是实话实说，这玩意全国价格都差不多，也就港澳便宜点，造不了假，何况还有收据。
“呀？看不出来！”赵忠故作惊讶，趁机戴在手上，“照理说，我戴浪琴有点超标了，我看孙副市长，也就戴个一万多块的浪琴嘛，不过你别说，这表我戴着还真挺合适！”
“我对腕表，还是懂一些的，实不相瞒，我跟我朋友一起买这块表的时候，我也是想象着您的形象，为您配的这块表。”陈涛逮着个拍马屁的机会，岂能放过，现在赵忠只是表示喜欢，还没表态到底收不收。
“哦？怎么说？”赵忠饶有兴致地问。
陈涛开始侃侃而谈：“表这东西，更多时候是表挑人，而不是人挑表，人的形象和气质，如果配不上表，戴着就会相当别扭，比方说那些企业老板，动不动就整块劳力士、江诗丹顿啥的，完全不搭，看着就显得很土，那些五万以上的豪华表，是给名人明星准备的，什么国王王储、国际巨星、知名运动员之类，身价几十亿，还得是美元，才能压得住那种表。”
“孙副市长那块浪琴，我也在专柜看见了，和孙副市长的身份地位比较搭，但我为啥没给您买那款或者类似款式的呢？我当时闭着眼睛，回忆了一下赵主任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之间，有一股部级领导的风范，所以觉得这块表，才和您的形象气质更搭配！”
陈涛一串彩虹屁，满满的情绪价值，赵忠听得心花怒放，嘴角都压不住了，但还是谦逊道：“哪里，哪里，我哪儿有孙副市长那个范儿呀。”
孙副市长是临海市官场中著名的美男子，一头银发，精神抖擞，有点像靳东，每次新闻报道，都非常出片，要不陈涛也不会关注到他。
“孙副市长今年五十七了吧？您今年才四十七，将来不止副市级！”陈涛甚至押了个韵。
赵忠摆摆手：“不能，我退休前能整个巡视员待遇，就心满意足了！”
赵忠现在是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括号正县级，距离二级巡视员仅一步之遥，完全是一种谦虚的说法。
“那您看……”陈涛试探了一下。
赵忠又端详了一阵手表：“行！虽然有点无功不受禄的意思，但这表确实选的不赖，陈秘书有心了！这样，陈秘书，两万是吧，回头你让你那朋友抽时间来找我一趟，我得把钱给人家，可不能白占人家便宜！”
“好说，好说……”陈涛答应着，官话而已，不必当真。
赵忠把表盒、包装塞进储物柜，唯独把收据拿了出来，随手揣进了夹克内侧口袋，只要收据不落在别人手里，光是一个浪琴盒子，并不能说明什么。
二人出门，赵忠从门卫拿了开发区公车的钥匙，带上陈涛，去看场地，这样一来，就不是办私事，而是光明正大地周末加班，显得领导很勤政！
看过两家厂房，一家面积较大，硬件条件不错，但在开发区的大西边，离市区比较远，做食品工厂，不太合适，因为要做的是盒饭，运输距离过长，饭菜该凉了。
另一家面积稍小，原来是个饲料厂，前任老板走得时候没收拾太干净，看起来环境比较一般，但位置好，到市区几个主要学校、机关，最长二十分钟车程。
陈涛选了小的这一家，建筑面积1960.96㎡，土地面积约，2535㎡，标价517万元。
作为工厂，算是规模很小，但做个盒饭厂，面积足够用。
赵忠作为开发区管委会常务副主任，可不是徒有虚名，各种优惠政策了然于胸，掏出手机一番计算，最终给陈涛报的价格：452万。
“陈秘书，我跟你讲，”赵忠神秘兮兮道，“这也就是给你，如果换了别人，绝对算不到这个价儿，最少也得480万！”
赵忠所言非虚，因为优惠政策本身，就包括较大的回旋余地。
比如其中一条：对入驻开发区的零排放企业给予土地出让金5%-10%的优惠。
陈涛的盒饭厂，理论上来讲，不属于零排放，毕竟要生火做饭，就得冒烟。
但什么叫“零排放”企业，解释权归开发区所有，所以这5%——10%的优惠，由开发区说了算。
即便你是零排放企业，具体优惠5%，还是8%，还是10%，也是开发区说了算。
再比如，还有一条：对民生工程项目给予一定额度的贴息。
啥叫民生工程？解释权也归开发区所有，贴息多少？也是开发区定的。
仅这两项，按照最高标准和最低标准，价格就相差20万！
再加上其他杂七杂八、可有可无的政策，最终，赵忠一共帮陈涛省了28万。
你说赵忠违规了么？没有，政策都在白纸黑字上写着，不服气可以一条一条算，绝对没问题。
你说赵忠没违规么？他让开发区财政少收了28万。
但，开发区真就损失了么？那块地已经晾在那里两年半了也没人买，从这个角度看，赵忠又为开发区财政创收了452万，全区干部的季度奖金有着落了！
这么算下来，所有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何错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