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问郑家的几个孩子对于父亲的印象,小时候的三兄妹的回答恐怕是出奇的一致。
对于父亲郑言的印象就是?
爱中带着害怕。
但是阿诺有不同于两位哥哥的地方。
她的最大的品质就是无畏。
无忧亦无畏。
这就是小时候的阿诺。
对于一切新奇的东西都充满了兴趣。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是一根未来会成为勒死她的一根白线。
阿诺的脑子里仍还有小时候的记忆。
一幅画面永久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那是?
是——
还未识字的小阿诺直接对着父亲说着“爸爸真的好凶啊。
平日里总爱抿着嘴唇的父亲咧开嘴,用手背轻轻摸了摸小阿诺的脸蛋。
嘴里再次念起自己一直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哎呦,我的小红花哎。
小阿诺被逗得直乐,眼光斜着朝自己的哥哥们看去。
站在一旁不敢出声的老大、老二惊得眉毛挑起、下巴下倾。
顺着自外透进屋子里的光,阿诺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母亲红花的身上。
院子里,井旁边,正在洗碗的母亲。
一个更大的盆装着家里越来越少的碗碟筷勺。
好像这个时候奶奶已经去世了?
阿诺记不大清楚了。
时间像天上的太阳一升一落,固拗地往前走着。
阿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应该是很久很久吧,不然家里怎么就只剩下母亲和自己了呢?
当初年少,不知爱之滋味。
回头再说,只谈天气冷暖。
现在。
已经可以独立生活的阿诺终于明白了父亲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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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爸只是看着严,但其实那心软得跟豆腐一样。
躺在竹藤椅上的红花望着窗户前的一株红色月季轻声笑着说道。
月光顺着敞开的窗户,如同一位相识多年的老朋友。
不用多做寒暄,直接朝着红花早就干枯的头发上摸去。
留下了满头的银霜。
站在水龙头前给花壶装水的阿诺听着母亲红花的话。
一边点头一边转身接着说道:“确实啊,但是小时候太小了也不懂事,现在明白太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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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样的两代人。
他们之间的鸿沟极深,但缝隙极浅。
世人将之称作?
想不起来先说其他的吧。
缘于血缘上的连接,他们得到了这天底下最为亲近的关系。
但是人心善变呐,比六月的雨来得还要莫名其妙。
亲近的时候是万分的喜爱,恨不得要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
但这也不够表示出他们一半的情意。
不够啊。
决绝的时刻又如血海深仇的宿敌,辱骂殴打统统奉上。
嘴里还要喊着什么?
是白眼狼、猪狗不如的畜生?
还是垃圾、杂碎?
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一段时间后,无事发生。
一片祥和。
哦,想起来了。
社会角色中,他们被称作?
父母与子女。
有句话,“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说出这话的人大概是十分自得于做父母的感觉吧。
好到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是儿女。
为了当父母而选择做父母的子女。
只会给子女带来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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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母亲的阿诺是不会这样的。
她极其珍惜与母亲的最后时光。
“照顾好自己,最近降温了,出门记得多穿点。
这是阿诺手机里与母亲的最后一条聊天记录,还是一条语音。
当时的阿诺正一门心思全放在了工作上,只是简单扫了一眼,就退出了聊天页面。
她在忙着手头上的大事,花店接了一个大单。
如果成了的话,阿诺可以好好歇下来陪母亲四处走走。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世事无常啊!
人生到处都是不确定的事情。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这不确定的人生了。
母亲走了。
躺在那个她最喜欢竹藤椅上永远睡着了。
那是一个冬天。
窗台上的月季花已经完成了今年的开花任务,就只留着光秃秃的枝干。
很冷很冷的一个冬天。
酸梅子还在等着来年的上市呢。
那段时间里,母亲的嘴里一直嘀咕着想吃酸梅子。
当时的阿诺忙得连饭都来不及吃,只是随口应付着:“现在哪有酸梅子啊,等来年我给你买最新鲜的。
一向好脾气的母亲突然不乐意,嘴里嚷嚷着:“当年怀你的时候我闹着要吃酸梅子,别人都说我娇气,就你爸大晚上出去跑了十几里地给我带回来几个还是涩的……
后面的话阿诺没有仔细听,她也记不清母亲说的什么了。
那时的她想着还有机会,母亲的身体一向都不错。
“明年四月五月酸梅就上市了,到时候再给母亲带很多很多。
在店里狼吞虎咽的阿诺心里想着。
阿诺记不清母亲走的那天的具体情形了。
她只是在料理完母亲的身后事后,带着窗台上那株不再抽芽的月季和月季下的竹藤椅换了一个城市。
现在的这个城市有着许多的酸梅子。
每次吃都给阿诺酸得口水鼻涕眼泪一起流。
她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喜欢吃这样的东西。
她也没有机会再问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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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诺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成为十三号楼的第一位顾客。
想了又想,对于当前的日子,她已经很满意了。
她有着一家花店,花店不大,但谋生足以。
母亲经常说:“人只要不贪,谁也骗不到你……
父亲也说:“知足常乐,知足常乐。
有多少钱就享受多少钱的快乐。
在有限的时光资源里给自己最大程度的快乐。
总不能一辈子都在惦记着自己眼下够不着的东西吧?
小的时候想着快快长大就好了,长大了又开始怀念童年的无拘无束。
健康的时候肆意地挥霍自己的身体,等到自己真的躺在病床上时又开始悔恨不已。
心里想着老天爷不公啊!
活着的时候遇到苦难就想着终结。
若是真正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是否会痛恨呢?
这个问题已经离开的人好像没法给还在的人一个答案。
还是活着吧。
自己给自己一个答案。
一直朝前走吧。
爬也行。
实在太累了,就歇一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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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阿诺只有一个冲动。
那就是母亲临终时一直念叨的酸梅子。
“我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实现我的愿望呢?
轻轻捏着彼岸花卡的阿诺心里想着这个问题。
至于日期,阿诺早已经选好了。
她决定在下个月1号的时候去往十三号楼。
三月的第一天是母亲的生日。
但是母亲一直都不爱过自己的生日。
阿诺单方面认为是母亲过了太多的苦日子,不大习惯现在太甜的蛋糕。
这个问题现在也等不到答案了,只能等以后了。
在阿诺的心中,母亲从未离去。
她只是先一步跟父亲、大哥、二哥团聚,提前去布置他们下一世的家了。
所以阿诺不畏惧死亡。
因为这条路的终点是完整的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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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一号的早晨。
天还没亮,阿诺就起了床。
仔细地给自己收拾干净。
然后拿起了那朵被放在窗边的枯萎彼岸花卡。
花是真的,枯败的花朵,是褐色的。
叶是假的,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
染得好看极了,深绿的颜色,跟彼岸花单独冒出叶子很像。
站在窗前的阿诺望着远方。
窗边放着一个只有泥土的花盆。
太阳慢慢抬出头来。
这几日的天气都不错,每天的阳光都照得阿诺懒洋洋的。
一片花瓣自枯萎的败花中掉落下来,借着从窗外闯进来的风,在清晨的第一丝阳光下翩翩起舞。
初生的太阳浑身透着红光,连带着也染红了飞舞的花瓣……
按照卡片上的文字说明,阿诺跟着飞舞的花瓣跑出了门。
怀着急切的心情,脚步匆匆,连门也忘了关上。
好在今早的风够大,砰得一声重重关上了门。
窗户边的白色窗帘在风中摇曳……
不知走了多久,一直没有找到传说的巨大黑猫,阿诺有点泄气。
耳边传来一句气喘吁吁的话语。
“快点啊,我今天第一天上班哎……